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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梦里什么都有

第一百二十章

早晨阴沉,风却惬意,将窗帘柔和地吹起一角。

沈昼叶坐在自个老师办公室的沙发上,捧着温温热热的粥,小心地喝了一口。

那是沈昼叶第一次见陈啸之早上在办公室做些什么——他站在咖啡机前,机器嗡地磨起咖啡豆,漫不经心开了电脑,去一侧擦黑板,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毫无空隙行云流水,仿佛他已经这样做了许多年。

“小心烫嘴。”陈啸之余光瞥向她,将板擦一放,补充道:“早上时间急,没放温。”

沈昼叶乖乖地点头,吹了吹小碗里的白粥。

阳光下女孩子头发柔软卷翘,喝一小口,又看向陈啸之,看上去特别的乖。

“擦黑板做什么呀?”沈昼叶好奇地问。

陈啸之道:“习惯。我对着黑板思路灵活一点,你不是也只用特定的纸?”

沈昼叶笑了起来:“是诶,我来的时候还带了好多。”

窗外雾云涌动,室内咖啡香弥漫开来。

他们两个人十分默契而静谧,陈啸之整理杂乱的桌面,沈昼叶用筷子夹小盒子里的菜点。那些菜应该都是他自己做的——陈啸之十年如一日地贤惠,以水煮了鸡胸肉,又将它撕成细细的肉丝,拌了少许辣椒油与酱料,配上熬得柔软细腻的白粥,清爽可口。

“我也想要咖啡。”沈昼叶小声道:“一包奶两块糖就好。我精神不济。”

陈啸之自咖啡机底下取了马克杯,往自个儿位上一坐又喝了一口,面无表情道:“你不准喝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???”

“你溃疡有多严重自己没数?还喝咖啡,”陈教授神情冷漠:“精神不济就去睡觉,喝锤子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陈啸之道:“我昨天把你们办公室的咖啡撤了,给你同学留了点儿——但你不准去问她要。胃好之前不准碰这种刺激性的玩意儿。”

沈昼叶一急:“但……”

“但什么但,”陈啸之端着咖啡,神色冷淡地道:“把粥喝了。你以为我做饭很轻松?咖啡想都不用想。”

沈昼叶被他生生噎了回去,小口小口将粥喝完了。

……可是,是不是有点太平静了?

粥触碰着沈昼叶的嘴角,她抬起头望向陈啸之。

她和陈啸之交往不久,在一个适合接一个含剃须泡沫的吻的清晨,他们却泾渭分明地分坐在办公桌的两侧,准备讨论有关课题的问题。坐在桌后的陈教授神色冷肃,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,专注地看着手中文件,并无半点要亲吻她的意思。

——我们两小无猜年少相识,是否太熟悉彼此?

是否已经熟悉到他的爱已经不具备占有欲,熟稔到已经不需要碰撞,不需要迸射的火花?

青梅竹马都是如此吗?

沈昼叶怔怔看着他,心中泛起辽阔海夜般的怅然。

“在想什么?”

陈啸之忽而抬起眼,缓慢道:“怎么老看着我?”

沈昼叶一个激灵:“……没、没什么。”

陈啸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,又补充道:“——有事的话直接跟我说。”

“真没啥,”沈昼叶含糊其辞:“我喝完了。”

陈啸之嗯了一声,淡漠道:“碗放茶几上,一会儿我收拾就行。你到我这里来。”

……

组会的要务,先是交流。

一般理工医类的课题组的组会分为两种,一为工作进度组会,字面意义上的交流当期工作的进度;二为文献组会,组员与导师之间交流新锐文献。后者的形式一般会出现在人多的课题组中,要做ppt,相当折磨人。

沈昼叶在国内时经常在组会前夜做文献ppt做到凌晨,有时甚至还要抢文献做,因为几个星期内数据与实验设计得好的好文章只有那么几篇,而垃圾文献没有讲的必要,所有的组员都在争抢。

这就是大课题组的压力。

——但是陈教授的课题组,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陈啸之孤狼惯了,初中时代如此,二十五岁的如今依然。

博士毕业至今他只收了沈昼叶,没有收其他学生的打算。

沈昼叶将自己在北京的期间做的所有工作都与陈啸之讲了一遍,在北京的时候他们忙于其他事务,尽管天天见面,聊的却都不是工作内容。

陈啸之听的时候打断了沈昼叶数次,若有所思地问了几个相当细致的问题。

那些问题里甚至没有任何指导的意味,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,是属于学术的纯粹的辩论。

——与那场海啸前的模样,截然不同。

那场海啸发生前,组会中陈啸之处在引领者的地位上,对沈昼叶所能提供的内容尽是不满,问题和指导总是带着引导的性质。他那时在教育沈昼叶科研究竟是什么,告诉她科学的本质,不耐烦的外表下是一个难以置信,又恨铁不成钢的老师。

而如今,他们却不再像是师生,而是趋于平等的。

我们现在的相处,像什么呢?沈昼叶在陈啸之沉思的间隙走了下神。

「——像同事。」

一个声音冥冥中答道。

像co-workers,像合作人。像志同道合的友人。

像同志。

……

“……我们这些都建立在假设上,”

陈啸之喝了口咖啡道:“用理论使其丰满起来。用实验与我们的理论证实,就是我们物理学者该做的事情。”

沈昼叶点了点头:“明白。”

然后沈昼叶哧地笑了起来,又问:“可是万一完全无法证实这一套理论,发现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毫无价值呢?”

陈啸之漫不经心地往后一仰。

“我们物理学家就会将它抛弃在一旁,”他说,“将我们的大脑从杂乱无章的错误中解放出来,转而去做其他的事情。”

沈昼叶眉眼一弯:“……罗伯特·伍德?”

昏暗的天光里,陈啸之看了一眼沈昼叶,散漫道:

“——嗯,罗伯特·伍德。”

沈昼叶笑眯眯地看看他。

陈啸之坐在她对面,仰头望向上天,眼瞳里倒映着晦涩天空,过了会儿又道:“努力毫无价值的话,还有个事儿。”

沈昼叶眨了眨眼睛。

陈教授摘了眼镜,一按鼻梁,道:“做不出成果你再延一年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陈教授说:“你他妈以为这是什么,这他妈就是你的毕业课题,做不出我坚决不让陈院士给你签字,懂?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……”

然后这位陈教授同情道:“就算是博士学位,延两年也不太像话吧?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她梗了半天,终于想起了自己想问什么。

“以防万一,我先问一下,”沈昼叶谨慎道:

“——陈啸之,你知道你自己的这个hypothesis的最终证实,意味着什么吗?”

陈啸之抬起眼看向她,镜片后目光桀骜不驯,年轻嚣张到了极点。

“最差,”沈昼叶发着抖道:“也会被提名。”

陈啸之盯着她道:“——不用含蓄,直接说。诺贝尔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对。”沈昼叶大义凛然道。

陈啸之嗤地笑了一声,问:“怎么?不行么?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怕了?不敢?”陈啸之眯起眼睛,咄咄逼人地说:“不敢把这个当成你的毕业课题?”

那一瞬间空间静默至极。陈教授捏着马克杯的手悬在半空中,沈昼叶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铅笔。

“……”

一秒仿佛一年那样长,窗外长风犹如管风琴荡鸣。两人望向彼此的眼底。

然后沈昼叶开口,少女声音沙哑、孱弱而坚定:

“——我去改我的开题报告。”

「Ifthephysicistcan't,

Hefreeshisbrainfrommiserablemistakes,

thenhemovesontosomethingelse.」

科学中没有不可谈论的问题。

沈昼叶坐在桌前一言不发,看向前方,两侧近十四五本书几乎要将她淹没了。她的演草纸上写得密密麻麻,女孩子放下写得笔头圆滚的木枝铅笔,食指拇指一圈,将手举了起来。

她肩上披着薄薄的围巾,窗外飘起细雨。

沈昼叶比划了几个动作,试图帮助自己理解晦涩的内容,却发现自己的思路是一团乱麻,并不会因这几个动作而改变。

“……”

沈昼叶数度想去隔壁找陈啸之聊聊,却连要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,思路乱到极致连语言表达都会受影响,像是短暂过载的机器。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过载的沈昼叶憔悴地望向旁边的张臻,虚弱无力道:“……臻臻。”

张臻抬起头来。

沈昼叶游魂般道:“咖啡,来一袋。”

张臻面无表情:“沈昼叶你导师明令禁止我向严重压力性消化道溃疡患者提供可乐、雪碧、浓茶和咖啡一类刺激性强的饮料,所以这办公室里剩下的咖啡是我的,雪碧也是我的,你连想都别想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……”

“不过,”张臻从抽屉里摸出一袋速溶,剪刀剪开,“冰箱里的酸奶和布丁、冰箱外的饼干蛋糕水果都可以随便吃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张臻心满意足道:“这个实验室福利真好。他收博士后吗?”

沈昼叶忍无可忍:“滚滚滚……”

沈昼叶心情抑郁,披着小围巾去拿了个布丁补充糖分,布丁刚一撕开,半融的焦糖汁啪地飞溅满桌。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沈昼叶撕了自己的演算纸,用那硬纸将桌子胡乱一抹。

接着陈啸之在门上敲了两声,推门而入。

“晚上去Lacy's吃饭么?”陈教授开口道:“那家羊排和汤都不错,还有常驻乐队,饭后我们在外头走走。”

沈昼叶面色如纸,虚弱无力地挖了块布丁,悠长颤抖又空灵地说:“……我没力气去。”

张臻探头,解释道:“她高负荷运转八个小时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那一瞬间,沈昼叶绝望地抱住头:“我他妈脑子里别说脑仁儿核桃了怕不是个滑皮儿戗面大馒头吧……”

“……正常。”陈教授平和安详,眼皮都不眨,道:“搞理论的常态。一天下午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进展,灵感之神哪能来得这么快?”

“沈昼叶。”陈啸之说:“拿着东西到我办公室呆一会儿,一会有人过来给我送文件,你帮我收下。”

沈昼叶幽魂般抱起布丁和柯基屁股抱枕,听话至极,跟着陈啸之走了出去。

陈啸之不无幸灾乐祸道:“无知的痛苦不舒服吧?是不是感觉脑子白长了?”

沈昼叶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。

她那模样特别的可怜而无辜,又很甜,招人得要命,陈啸之觉得可爱,使劲儿捏了捏女孩子的小腮帮,使坏,将她捏得脸都要掉了。

“白痴吗你,”陈教授觉得可爱,充满恶意地又拧女孩子另一边腮帮,边拧边在女孩儿吱吱的哀求声中慢吞吞道:“卡了也没必要搞得这么憔悴,你憨憨?”

被拧脸的沈昼叶吱吱呜呜眼神充满仇恨:“陈狗给老汁死……”

“你叫老子什么?”带恶人陈啸之那手不仅不松,还变本加厉道:“陈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,身子骨好着呢,嚯,沈昼叶你这脸手感还挺不错。”

沈昼叶都要被他气死了……

下一秒陈啸之将沈昼叶往自己办公室一推,又很坏地又捏了两下沈昼叶鼓鼓的脸,沈昼叶觉得他简直是个十恶不赦小学鸡,气得想咬他。

然后他将沈昼叶肩膀一揽,那姿态十分亲昵,但又好像沈昼叶是他兄弟似的——他以前似乎也这样,他家阿十迷迷瞪瞪地想。

不都是去揽兄弟肩膀吗?还有揽自个儿姑娘的么?

陈啸之揶揄道:“你男人要走了,你没点儿表示?”

沈昼叶:“表示个锤……”

她话音还未落下,风砰地吹拢了门,将他们两个人关在了办公室里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沈昼叶忽然意识到陈啸之的呼吸近在咫尺。他搭着自己的肩膀,连手上的温度都是温暖的,像个噼啪燃烧的火炉。

那一刹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,脚步声滚过地砖。

布帘半遮了光,枝影渺渺,树上山鹊停止啼鸣。物理楼四楼第三间办公室一瞬间静谧如寰宇,传声介质被抽空剥离。

沈昼叶呆呆地抬头,向上看去。

陈啸之也低下了头,眼瞳深黑,与她对望。

那场景温柔暧昧到了极点,沈昼叶望见他眼中倒映的、凌乱憔悴的自身,又瞅见他眼底山岳般厚重的爱意,缓慢地生出冥冥然的念头:

——哪怕这样,陈啸之也对她怦然心动。

“……”

——沈昼叶模糊地觉得陈啸之想吻她,他的  c9f8.icu。c9f8.icu